问：在中国，非官方研究机构采集数据是难上加难的，您是开先河的研究者之一。《21世纪资本论》作者皮凯蒂在采集数据上也是下了很大功夫，他指出了中国经济数据的匮乏，这的确给很多国内外经济学家进行研究形成了很多障碍。对此您有什么建议？

答：可靠的数据是经济学研究的基础条件。我国统计数据近些年逐渐有改善，但也仍然有不少空缺，也有些数据可靠性差，不够真实，而且此类问题长期没有解决。这些有赖于统计部门继续努力，改善统计的质量和范围。同时也要尽可能扩大数据的共享性，并发挥民间的力量开展调查，进行实证研究，鼓励互相交流、互相补充。数据的可获得和社会共享，有利于研究，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全社会。把数据垄断起来，对谁也没有好处。

问：在得到一些经济学界大加认可和赞赏的同时，皮凯蒂的这本书也引来了一些争议。对书中数据的准确性您持怎样的态度？

答：对这本书提出的观点，有人叫好，有人反对。但更重要的是事实究竟怎样，而不应根据是否符合自己的观点来先入为主地判断是非。书中对一些欧美国家经济大趋势的判断，是基于大量数据分析做出的。我没有对其基础数据进行分析检验，但相信这些分析在总体上是反映实际情况的。这与我们对过去几十年间一些欧美国家情况演变的观察，也是基本一致的。当然对这些数据变化的意义怎样解释，还可以进行很多讨论。

问：皮凯蒂认为现在无论在美国、欧洲还是在中国，要解决收入不平等，最重要的工具是对教育进行投资。您也曾提出过类似的观点，那么您认为在这方面现在可以推动的有什么？

答：教育并不是我们面临的唯一问题，但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我认为我国的教育体系需要解决几方面的问题。

其一是提高教育的公平性。现在教育资源的分配在城市和农村之间差距悬殊，在高等教育和初级中级教育之间差距悬殊，在名校和普通学校之间差距悬殊，在老城市居民和进城农民工子女之间差距悬殊。这导致教育不公平，也会导致未来的收入分配不公平。不要一说加强教育就往少数名校扔钱，多想想千千万万不能享受有效的基础教育的农村孩子。

其二要提高教育的有效性。学校教学生的知识必须是有用的。我们普通教育可能过份注重中考、高考，到了高校阶段又缺乏针对性，对学生未来就业帮助不大；职业教育可能总体水平不高，学了用不上，老师的知识结构不适应社会需要。政府已经看到了扩大职业教育的必要性，但还要做的是改善职业教育的质量。我认为要做到这一点，要从教师的再教育做起，同时应该开门办学，发挥社会各界的潜力，尤其要提倡与企业共同办学和鼓励企业办学。教育应该打破垄断，应该去行政化。

其三，教育不能只教学生做题，不教学生做人。从幼儿园和小学起，就要教孩子做人的基本规范，除了生存能力和技能，也要建立基本的价值观，懂得怎样自我完善，懂得怎样克服困难，怎样尊重别人，怎样报效社会，不要唯利是图、唯我独尊。

问：皮凯蒂研究的结论对“库兹涅茨曲线”曲线进行了颠覆，对此您怎么看？

答：库兹涅茨的研究主要是基于美英等国截至上世纪50年代的近百年数据，而皮凯蒂的研究把视野扩大到更多国家、更早时期和更近时期，直到21世纪。他发现收入分配和财富分配差距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在各主要西方国家出现了扩大。这是非常有意义的新发现，并没有包括在库兹涅茨的研究中。

问：皮凯蒂指出，“收入的不平等”主要来自资本持有者和劳动者获取收入之间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是基于资本回报率和经济增长率之间不平等而产生的。您认为这与中国的实际情况是否有所出入？

答：皮凯蒂发现在西方国家存在资本回报率高于经济增长率的情况，认为这是导致分配不平等的重要原因。这是基于数据观察得到的。我国的情况并不相同，实际上经济增长率常常高于平均的资本回报率。但这并没有阻止我国收入差距不断扩大。说明我国收入差距扩大还有另外的原因。其中更值得重视的是严重的腐败和导致腐败的体制缺陷对收入分配的影响。

问：在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上，这本书会不会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答：当然，这本书让我们把视野扩大到世界范围，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书中观察到国外发生的一些情况，在我国也是存在的。我国大体上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出现了持续的、急剧的收入差距扩大现象。基尼系数从0.3左右上升到接近0.5（官方数据）或超过0.5（一些民间研究数据）。书中关于收入差距扩大的一些原因分析，例如涉及教育制度对收入分配的影响，税制的影响，社会保障制度的影响，对我们也有重要的意义。

当然我国也有自己特殊的情况和原因。我们收入差距扩大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没有及时推进各项政治法律制度的改革，没有抓紧政权建设，导致腐败泛滥、收入分配混乱。因此，要解决收入不公平的问题，需要改革。这一点可能是世界各国共同的。但要进行哪些方面的改革，各国的情况既有共同点，又有明显的差异，需要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来决定。